腊八节刚过，松阳便迎来了丁酉年的第一场雪。

　　每当被凛冽的冰雪冻得瑟瑟发抖时，就特别渴望一家人可以从五湖四海回来，共赴父母亲的老旧火炉旁，坐在一起唠嗑家常。盼望着，戌日一过，热热闹闹的春节就加紧步子快些到来吧。村民们早就开始准备过节的一切，有鸡有鸭，有鱼有肉，有糖有果，还有当地的特色菜肴——山粉丸和黄米粿。

　　母亲一直觉得创造节庆日的仪式感是保证每日新鲜的关键，就像有了诗和远方一样，每一天都会活得不一样。从每日睁开眼的那一刻起，给足生命神圣的生活仪式感，这是对自己生活最基本的尊重。这或许也是那些平凡但不平庸的人的生活诀窍。

　　春节作为中国传统节日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其营造的仪式感更为强烈。为此，从农历十一月初开始，母亲便在家里养了好几只骨骼清奇、羽毛紧凑、鸡冠红润的公鸡。她说：“这些大公鸡都是孝敬祖先的，我选了最好的，只有我们自己养殖的，才能显出我们对先辈最大的诚意呀。”

　　而今的我们，恨不得将24小时过成48小时，白天忙碌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对自己的日常根本不会在意，自然很难感同身受母亲对生活的心得。与对自己的日常生活漫不经心一样，我也一样无暇顾及院子里公鸡们的日常生活。母亲每天早起把它们喂得饱饱的，几只公鸡被照顾得很好，“公鸡公鸡真美丽，大红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黄较，要比漂亮我第一”，我觉得这首儿歌下面是可以配上我家这几只鸡的图，根本不会有一丝违和感。

　　每次吃饱了谷糠和玉米粒，这十来只公鸡便“喔喔喔”地叫嚣几声，以昭示自己的存在。偶尔这些吃多了的圈养公鸡也会飞窜到旁边的柚子树上，在比它们的身高高出数十倍的地方晒晒太阳，看得出它们悠然自得。听着它们发出并没那么厌烦的各种噪音，习以为常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今天早晨，那第一声鸡鸣划破了黎明的宁静，临近的公鸡不甘示弱纷纷宣誓主权，如此接力下去，难得可以窝在温暖被窝的大好周末，就以这样的方式被唤醒。半睡半醒地等待着白天的正式到来，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些时辰后，又听到了院子里的田园犬撕心裂肺的狂叫声。在其喘息的间隔之间，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公鸡们上蹿下跳的骚动声，好奇心促使我连忙裹上厚厚的棉被去看看被我遗忘了大半年的菜园子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两只公鸡各自站在自己的地盘，一动不动，把头伸得直直的，调动全身的每一寸神经，全神贯注地感受对手鼻翼间气息的变化，是紧张还是淡然，是惧怕还是盛气。两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中透露出鄙夷的强光，看到了由“当事人”展现的“斗鸡眼”，在这片刻的较量中，意图将对方的防御击溃。鸡脖子上的羽毛本就光鲜亮丽，待毛孔紧绷后，便像伞状般撑开，在冬日清晨细微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华丽招摇。从它们的爪子一前一后的站地姿势中可以看出，任何一下风吹草动都能让它们蓄势待发地冲到敌人的死穴处，扼住对手的要害。虽然我站在离它们不过两米的地方，但它们根本无视我的存在，此刻在它们两个的世界中，似乎只剩下了对手，身边的一切都只是战场。接下来是，极具技巧的打斗开始了：跳、绞、扰、托、拉、打、抄、咬、扯……各种打斗姿势，应有尽有，还有扑打着的翅膀，翻飞的小石子，掉落的羽毛。

　　早就听说，斗鸡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休闲娱乐活动了，但对于大多数城里住惯的年轻人来说，斗鸡还是略带血腥色彩的。

　　中国作为世界上最早驯养斗鸡的古老国家之一，在唐朝的时候，李白的《古风》中写道：“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于虹霓，行人皆怵惕。”在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以斗鸡为乐的时代，除了看到了这项娱乐活动后面的商机，还有就是人好斗的天性。在关键时刻，人宁肯自己多受点累，也要不能让公鸡筋疲力尽，即是把最贵的省给鸡吃，也不能让它在其他人的公鸡面前丢人。如果说张府的鸡没有本事，那是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笑话，变而说成这家人不行。每当别人夸这家的公鸡好，就会像夸自己一样窃喜无比。胜者的激动、兴奋和无可名状的情绪，那只用尽全力给主人争光的鸡也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人活一口气，鸡应该也是吧。

　　现在流行的体育比赛类目繁多，足球、篮球、滑冰、马拉松、拳击……然而，这些都是人与人之间的较劲。人作为有自由意识和理性思考的高级动物，喜欢参与各种需要智力和体力的赛事，制定各类游戏规则，那么，为何不尝试着通过训练别的动物来满足自己对于游戏的痴迷呢？公鸡这种天生自带为争一口气而决战到死的秉性的家禽，他们的雄性激素一旦激发便可将生死置之度外，于是乎，公鸡便成了游戏制定者们选中的第一参赛者。

　　人们就像研读《孙子兵法》一样，将斗鸡的生理结构和心理特征研究透彻，在平时的训练中，让它们从小便熟稔撵、溜、转、跳、推、拉、打、抄、搓、掂、托、揉、绞、扰……这14种战斗方法，配以平头平身打法、跑圈打法、四路全打等斗技，使得每只斗鸡掌握着杀敌取胜的秘密诀窍。

　　一般来说，一只斗鸡的驯养成本不低，在2000到3000元之间，但被放在人类这样的高级生物制定的游戏规则的角斗场上，它们用自己的生命给人类却创造了难以估量的价值。即便在短短15分钟的喧嚣嘈杂后，场上能留下的只是几只斗鸡在疯狂厮杀后的几缕带着血泪的羽毛，鸡伤人散，每一只深知自己带着战士天职的公鸡，依然用尽自己最后一分力气，去履行主人托付它的重要使命。

　　其实，并非只有中国人爱斗鸡。我知道的痴迷斗鸡这项休闲运动的国家就不下五个，如越南、泰国、英国、菲律宾、智利……其中以菲律宾尤甚。用“倾国成癖”这个词来形容菲律宾的斗鸡项目是绝不为过的，他们酷爱斗鸡，将其视为一种民族文化，这种声名在外的一项国粹运动，距今已有二三百年的历史了。在菲律宾的男人眼中，两只为了颜面而斗红了双目的公鸡，是勇敢的象征，是活力的象征，是健康的象征。如果有人去了菲律宾，他们把你比成鸡，千万不要生气，因为菲律宾人只将勇敢者比作鸡。

　　有的时候，我们还会将自己扮演成一只鸡。

　　记得一年大学军训，是冬天，天冷到可以把每一个室外军训的人都冻得手脚发肿。课间歇息时分，有几位同学便吵嚷着让几位教官们来“斗鸡”吧。本就枯燥无味的黑白军训生活，随着教官们的半推半就的出场，就像注入了一百零八种新鲜色彩般顿时斑斓多姿起来。

　　游戏规则很简单，不需要像“丢手绢”那样需要一块若有若无的手绢道具，也不需要像“老鹰捉小鸡”一样需要对每个游戏者的角色进行层层划分，更不需要像“天黑了请闭眼”那样，担心几个“歹徒”偷偷睁开眼睛作弊找盟友。“斗鸡”，只需一脚独立，另一脚用手扳成三角状，仿佛是“金鸡独立”的姿势，膝盖朝外，用膝盖去攻击对方即可。若对方双脚落地，则另一方就赢得了这场战斗。在这场最激烈、最有男子汉气概的游戏中，胜者自然能得到代表团成员掌声雷动的欢呼声。

　　据说，不少身材魁梧的女生也喜欢并且擅长于此类游戏，而且杀伤力惊人。

　　毕竟是教官，这个职业所给出的骁勇善战的人设在我们心中存在已久，不得不让我们这些若无事事的旁人想方设法给他们增加难度。脑子灵光的同学便将身份证般大小的饭卡放在他们的头顶，要在保证饭卡不落地的前提下，以击败对手者为胜。这样苛刻的游戏条件，也的确为整个“斗鸡”游戏增添了不少乐趣。冬天的寒冷也随着消逝在集体的呐喊声和欢笑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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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我有滋有味地回忆着10年前的军训生活时，母亲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倏忽间拉回到了现实中。“起这么早，看什么呢？”“喔，在看斗鸡。”母亲赶忙拿着竹竿驱赶将这两只厮博中的公鸡分开，生怕它们斗红了眼，斗出了血，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两只公鸡一旦开战就很难将它们分开，即便母亲拿着长长的竹竿吓唬它们，转个身的功夫，它们又继续进入战斗状态。那只羸弱些的公鸡背部，几根鸡毛已经被活生生拔下几根，血肉裸露，看着就生疼生疼的。直到母亲穿着套鞋，将那只受伤的公鸡从鸡群中拽到安全的地方，这场声势浩大的公鸡之战才宣布终止。

　　这时，我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在这两只公鸡忽视的角落里蹲着许久，双腿有点麻得动弹不得。

　　如若没有母亲的打扰，我凝神专注的时候是不会意识到腿脚酸麻的不适感的，就像我面前这两只公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手时的专心致志一样。

　　冰雪天气过后，屋外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我还是早些回屋去吧。

作者：守一 来源：松阳新闻网 编辑：叶跃明 吴胜 时间：2018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