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这是许多年前一曲飘荡在小城大街小巷里的动人旋律。它不仅唱出了世人对一个屋顶四垛墙，一桌一椅一张床的家的渴望，也表达了人生对一个充满温暖、安宁、亲情的独立空间的神往。为了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个真正的家，我们奔走劳作，辛勤付出，不懈努力。

　　一、租房子的日子

　　1992年秋天，我从山里来到县城上班的第一天，主任十分主动地找自己谈话了。他嘿嘿地笑着，说，如今的工作调动和单位分房子是没什么关系的；机关里人多，房子实在太紧张了。他说得有些轻松，很和气，在我沉重的内心为别人爱莫能助的摇头和微笑所感动时，也终于知道自己在单位分房子的梦想破灭了。

　　刚开始，单位把我安排在一所学校的招待所里。这里远离街市，四周绿树掩映，鸟语花香，十分幽静。一座三层楼，几十个房间，日常少有客人投宿。我占据着十几平方的房间，三张空床，一张方桌，心里感到十分满足，还暗暗庆幸能够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地方！可是，有一天黄昏，校长突然来通知我，让我三天内搬出，这里要举办一个全县性的工作会议。第二天晚上，自己只好搬走了。

　　寒冬的夜晚，清冷的月光如细雨一样落在路旁的梧桐枝叶上，簌簌寒风卷起脚下的枯叶匆匆地奔向远方。在冷冷清清的新街两旁，一座座新盖的楼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在月光晦暗的清辉中，街旁黑黑的门洞如一双双幽灵的眼睛注视着我这个刚来县城、有些心神不定的人。这时候，我就会想起乡下刚刚死去的母亲。她老人家一生操劳，头发早已斑白，尽管她为了我可以付出所有，也无法用自己一生的勤劳与努力在城里给儿子买房子。但是，如果她地下有知，看到她的儿子在这个世界上如此失魂的样子，一定会很伤心、很不安的。望着夜空中那些无人居住的黑洞洞的门窗，我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县城呢？

　　我搬进了一间民房。那时，妻子在离城一百多里的山村教书。四岁不到的孩子，只好寄养在乡下的外婆家里。我的父亲，一个近70岁的老人，孤身一人生活在老家。平时，我们很少见面，只有节日到了，大家才能从各个地方聚到一起，享受天伦之乐。雨后黄昏，新月初上，我常常一人默默地坐在小城西边一座小山的石头上，看着山脚下一座座鳞次栉比、拔地而起的新楼房，望着远方暮霭沉沉天空下的万家灯火，想象着一个个其乐融融的美满家庭，自己却家人星散，不得相依相偎。到底什么时候才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呢？

　　日子就这么无奈地过着。有一天，房东的一位远亲从外地归来，主人让我把房间里的东西整理整理，准备在我租住的这个房间摆宴席。尽管此时的我只有一副钢丝床，几个纸箱，连一张椅子也没有，搬一搬是容易的事，但想到自己的栖身之地被一群红红绿绿的男女所占据，想到他们吵吵闹闹，觥筹交错，烟雾弥漫的情形，叫人有些难受。何况我也不想让他们看笑话，把自己寒碜的样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晚，我匆匆忙忙卷了铺盖，叫了一辆黄包车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

　　从此，我又开始了新的居无定所，飘忽不定的游荡生活。

　　一年后，妻子也来到县城。这时候，是不得不租房子了。我们东奔西走，寻寻觅觅，不知问了多少人，也不知看了多少房子，终于在妻子任教学校的边上租了一间房子。这房子在顶楼上，阳台朝西，它比周围的建筑都要高一些。在阳台花圃的四周种上了一圈绿油油的小草，还有月季、美人蕉、无花果，景致颇好。十二平方米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就是沿着南边墙壁垒起的比人还高的纸箱。在对着阳台的门后面放了煤气灶，因为我们要在这里烧菜做饭。

　　夏日的早上，才五点多的光景，阳光从东边的窗户照进来。下午，我下班回来的时候，太阳仍像一个通体燃烧的大火球悬挂在西边的天空中，阳台的水泥板上散发着炙人的热气。随着盛夏时节的逼近，无花果的绿叶一天天枯萎下去，美人蕉也日渐憔悴。朝西的房门上，皲裂的油漆早已被炎热的阳光曝晒成了一片片，用手一抹就会从门板上“簌簌”地落下来。我真的很担心，摆放在房门后面的煤气罐有一天会不会爆炸起来。因为烧晚饭的时候，这时的阳光还非常猛烈地照在我朝西的房门上，如果打开房门，令人忧心重重的阳光就直照在煤气罐上，如果不打开房门，烧菜的油烟弥漫整个房间，雾一般的油烟飘落到桌子上，衣服上，被子上。日子一久，我们的床沿上，椅子上，纸箱上都沾满了油腻，用手一按，指纹的印迹清晰可辨。清晨起来，总觉得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油脂，擦在脸上的毛巾带着一股油烟味。

　　房子是租来的，有时公用厕所水管闭了，主人就说是你不小心，有时想加房租了，却拐弯抹角说水费涨了。有时有朋友来聊天，我们也不敢挽留人家，因为主人说过，人来人往，声音吵杂，已影响他们休息了。我甚至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主人会突然提出收回房子，因为随着妻儿的到来，租房里的物件渐渐多起来，叫人搬家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妻子说，在租房子的日子，我们是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呀！

　　二、一套房改的房子

　　1993年冬天，我们赶上房改的末班车，在妻子任教的学校里买下一套房子。这套位于宿舍二楼东面、从房门口第一间一直走到阳台一共三个房间的房子，虽然建筑面积只有40多平方米，但总算让我们在举目无亲的小城里有了栖身之地。

　　1993年6月，妻子随我去山区执教9年之后，作为教学骨干从学期中途借用到县城，8月初正式办理调动手续。当时，学校领导曾说房子要自行解决，因为从乡下来县城已不容易，我们自然没有考虑房子的事情。但是，想到租房子的艰辛与无奈，又看到有人刚来学校就分到房子，我们自然也想有一套房子。此时，房改几近尾声，许多原来的住户都把宿舍买下来了。当时，学校还有3套房子拿出来分给老师，可想要房子的人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于是，我和妻子鼓起勇气、壮着胆子，一次次去找学校领导，向他们述说租房子的苦处，终于答应把房子分给我们。

　　1994年秋天，我们怀着喜悦的心情搬进了自己的房子。在那些日子里，我和妻子蓬头垢面光着脚，每天起早贪黑地装水装电，铺地砖，买电器，装电话，我还自己粉刷墙壁。虽然我们累极了，但是心里充满了兴奋与快乐。因为，我们像鸟兽需要巢穴一样，终于拥有了一方自己的天地，结束了心神飘忽租房子的日子。

　　在这40多平方米的宿舍里时间住长了，才发现了不如意的地方。三间房子里间是卧室，外间不足10平方米是厨房兼客厅，中间让孩子做作业和妻子辅导学生。每天晚饭后，孩子开始做作业，我就去厨房看书。秋冬之际，在这低矮灰暗的厨房里还可以静心阅读，可是春夏季节就不行了，潮湿、闷热的环境不仅不能让人长时间坐在这里读书，也搅乱我的思绪，无论如何走不进普如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的美丽世界。

　　我们的厨房在一楼，开始，我们在二楼客厅用电炒锅烧菜，用电饭锅烧饭，半年之后，70多岁的占老师，看到我们家里常有客人来吃饭拥挤的样子，就主动把她不再使用的这间厨房让给了我们。这样，我们才有了这间七八个平方米的厨房。这里是作为常客的老鼠光顾的地方，蟑螂也定居于此。因为厨房在一楼，四通八达，老鼠自然要来此溜达，对此我只能清野却无法坚壁，厨房里尽量不留剩余的食物。蟑螂却无孔不入，也赶不完。晚上，一拉开灯，就看见菜板上爬满了蟑螂，还装着一动不动的样子。我拿起餐桌上的抹布奋力地横扫过去，一只只身体朝天地摔落在地面上，虽然已经腿缺肢断，却仍在死死地挣扎。

　　暮春夏初，阴雨绵绵的季节。潮湿的厨房，一走进去就有一股霉味迎面扑来。三面墙壁像膝盖一样高的地方都是湿漉漉的，墙脚的地面上还堆着厚厚一层因墙体潮湿脱落下来的尘土。窗户这边屋檐下的木板上，有半人多高都是湿沉沉的。因长时间雨水的浸泡木板腐烂了，朝外的布满了青苔，朝里的则长满了白毛，像盛开着的一朵朵鲜花。被雨水浸透的木门缝隙里竟然长出了一朵朵灰白色的小蘑菇。煤气灶就搁在窗户下，因年代久远，窗户的框架上沾满了油腻粘滑的污垢。几块灰蒙蒙的窗玻璃上也是油渍斑斑，看上去很像抽象派画家的作品，但从实用这一角度看，却十分怕人。一夜之间，菜板上长出一撮撮绿毛。几天以后，搁煤气灶的桌子上布满一层薄薄的绿毛了。我天天擦洗，它天天疯长。厨房地面上，几乎没有一丝儿干燥，煤气灶的喷口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水珠，一时无法打开。屋檐上哗哗的雨水，从早到晚不停地落下来，一层层绵延不绝的滴答声传入耳朵里，听得我抑郁不安的内心一阵阵发紧，就像布满阴霾的天空一样沉重与黯淡。

　　2002年7月，这间阴暗、潮湿的厨房要拆掉了。厨房没有了，我们只好把厨房搬到二楼宿舍里。这次，我决定把厨房放到长3.65米，宽1.2米的阳台上。于是，立即买水泥、砖头、水泥板，又在阳台上搭起放煤气灶的灶台。为了把厨房与阳台上的卫生间隔开，自己又把当初隔阳台时余下的树木背到加工厂锯成木板，让木匠师傅在厨房与卫生间之间做了一扇可移动的木门。同时，为了扩大空间，又在卧室的墙壁上做了一个悬着的柜子，把原来堆在地面箱子上的棉被、毛毯等衣物统统塞进柜子里。

　　每天下班回家，我来到阳台上的厨房里烧饭。炎炎夏日，当我满头大汗地站在油烟弥漫的阳台上，在这样一个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中，自己的内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熬一样痛，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

　　三、一幢心爱的房子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人生行走在消逝中。在与命运凝眸相视的每一个日子里，我们既乐于沉醉愉悦，也勇于肩负苦痛；既善于珍惜拥有，也敢于舍弃所得。在生命厮守着动与静、冷与热、甘与苦、悲与喜的朝朝暮暮里，我们从未停止为房子奔走的脚步。

　　2002年冬天，我们终于买下了现在居住的这幢占地面积近60平方米、建筑面积150多平方米的三层水泥楼房。这年秋天，为了寻找合适的房子，我和妻子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来回奔走。当我们最后看准了这幢竣工于1992年，独门独户，有5个房间，有阳台，有客厅，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的房子时，妻子当机立断就要买这幢房子了。虽然这些年日子过得十分简单，但是我们没有忘记要存钱买房子。此时，我们已经有了一定存款，但要买房子还是有困难。妻子说，钱由她去想办法解决。9月份说好价钱，妻子为筹钱四处奔走、打电话，又去遂昌县城签订购房协议，一次性付清了钱款。在我38岁，工作了近20个春秋的这一年，终于有了自己满意的房子。我们开始为搬房子做准备了。我们请来油漆师傅和木工师傅，对整幢房子进行了简单的修葺。自己买地砖，肩挑手拉去城郊找砂子，对房子的墙面进行粉刷，所有门窗上了油漆，二楼房间的地面铺上地砖，还将所有的旧家具重新刷了一遍油漆。我们还添置了几样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如油烟机、热水器、沙发、餐桌等，又订做了三张簇新的棕板床，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又选择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我们终于乔迁新居，搬进了自己向往已久的房子。

　　搬进新房后，我们很开心，孩子也喜上眉梢。宿舍里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我们告别了那旧纱窗，旧席子，旧沙发……我们像做梦一样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现在，儿子有了单独属于自己的房间，为学习考试创造了良好的环境。平时一脸严肃的他，露出了情不自禁的笑容。昔日，不要说单独的房间，写作业的时候，也是挤在一张旧办公桌旁，而且都是床沿当凳子。如今，一切都变了，这怎么不叫人感到高兴呢？我们也有了自己的房间，再也不用像以前在宿舍里，大家夜里去阳台卫生间的时候，都要经过我们的房间，妻子常常从睡梦中醒来。现在，我们总算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了。

　　人生在世，衣食为本，知足的人有福了。物质世界有限，精神生活无边；如果能够拥有一间宽敞、宁静的书房，闲暇之时可以读书、写字，那是活着的幸运。为此，我又叫木匠师傅在二楼房间阳台的墙壁上做了一个书架，把一排排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籍放到书架上。在这幽静的书房里，白色的粉墙，棕竹绿意葱葱，时时伫立砖墙似的书架前，但觉春风掠过山野，有阳光明媚，有流水潺潺，有鸟语花香，心如秋水般柔软、澄澈明净。一桌一椅，一本稿纸，一支钢笔，静柔的灯光映射在洁净的桌面上，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思想的潮水在指尖缓缓流动，让文字串连起来的思绪涂画在白纸上。此时此刻，谁还会觉得不满足呢？

　　多少年的风和雨，花开花落终有期；多少年的痛和伤，潮起潮落成沧桑。关于房子的故事，关于房子所带来悲喜交集的记忆，不仅失望与希望相随，努力与收获并存，艰辛与喜悦同行，也与个人的主观愿望和命运，以及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息息相关。2010年冬天，学校宿舍在议论了差不多10年之后，终于开始整体拆迁了;我们拥有了一套140多平方米的拆迁安置房。多年来，妻子一直念叨着儿子长大在外地求职买房的话题。2012年春天，我们还在钱塘江边买下一套商品房，实现了一个普通人家在杭州买房子的遥远梦想！

作者：徐跃华  来源：松阳新闻网 编辑：叶跃明 吴胜 时间：2018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