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松阳话中的日常称呼(十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那绿荫蔽日俗称“正念寺”的地方，我们正上高中，那所学堂名叫遂昌县第三中学，人称“三中”。不过，我们日常交流依然讲着松阳话。有个年长的叶姓老师，本地旧市街人，身材瘦削，戴副眼镜，精神矍铄。他教我们语文，讲话挺幽默。给我印象就是个满腹才华的老学究，令我折服至今。记得，一次课堂作文点评，提到有同学写出“帮娘娘做道路”字句，站在讲台上的他依然慢条斯理问：“难不成我们班真有人成了皇亲国戚么？”惹得底下我们大笑，他话锋一转，道：“都已经是高中生了！”我们缄默，雪静(俗称寂静也)了！

　　之所以这么起劲在翻三世图(义近翻旧账)，重提近四十年的往事，是我想接下去可能也要这么写了。说白了，下面就要这么写了，是不是辜负了叶老师当年的一番心血？

　　娘娘。1996年版《松阳县志·方言》第三章词语类例分列二条目，一称“伯母”；一谓“父亲的姐妹”。围绕主题，今日我们就说“娘娘”，并从“娘娘”开始讲到父亲的兄弟，以及父亲兄弟之妻的称谓。

　　父亲的姊妹。有称之“姑母”。《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七十一回有讲到：“他(焦理儒)姑母是早已亡故的了，他姑丈就在广东续的弦。”有谓之“姑妈”。《红楼梦》第三回写道：“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林黛玉)，便料定是林姑妈(贾宝玉父亲贾政的妹妹贾敏)之女，忙来见礼。”有呼之“姑姑”。清·俞樾《茶香室丛钞·卷五·姑姑》记载：“今侄呼其姑曰‘姑姑’。宋人已有此称。”也有喊“姑娘”。明·洪楩《清平山堂话本·雨窗集上·曹伯明错勘赃记》说道：“原来姑娘死了姑夫，与儿子开着饭店，当见侄儿(曹伯明)，来家同坐。”松阳话估计采取“姑娘”一说，却又省略了“姑”字，叫做“娘”或“娘娘”，发音niāng或niàng，有别于称母亲之“娘”的发音niáng，而且方言这么称呼，也不仅仅松阳一地。

　　父亲姊妹的丈夫。有称之“姑父”。《红楼梦》第五十七回有讲到：“紫鹃道：‘你妹妹回苏州家去。’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还有上述提到的谓之“姑丈”“姑夫”等。松阳话叫做“姑夫”或“姑夫儿(音ni)”，即姑之夫也。在这儿，姑母又不喊“娘”了，而是叫回到古老的称谓“姑”。《尔雅·释亲第四·宗族》解释道：“父之姊妹为姑。”你说松阳话有意思不？它经历了一个怎样的演变过程哟？我不知道。

　　父亲的哥哥，即伯父。东汉·刘熙《释名·卷三》解释道：“父之兄曰世父，言为嫡统继世也。又曰伯父。伯，把也，把持家政也。”清·梁章钜《称谓录·卷二·父之兄通称》载：“伯伯。《梦华录》：东坡立春日，亦簪旛胜过子由，诸子姪笑指云‘伯伯老人亦簪花胜耶。’”又载：“伯。《恒言录》：汉以前未有称诸父为伯、叔者，魏晋以后乃有之。”松阳话叫做“伯伯”或“伯”，或者前面加个排序，叫做“大伯伯(大伯)”“二伯伯(二伯)”等。要注意的是，没有“小伯伯(小伯)”的称谓。伯，松阳话发音bà，也许又是古音。

　　父亲哥哥的妻子，即伯母。《礼记·杂记下》就已经提及“伯母”的称谓。松阳话竟然又是叫“娘娘”或“娘”，或者前面加个排序，叫做“大娘娘(大娘)”“二娘娘(二娘)”等。同样的道理，没有了“小伯伯(小伯)”的称谓，也就没有“小娘娘(小娘)”的称谓。但是，叫姑母的“娘娘(或娘)”则有“大娘娘(大娘)”“小娘娘(小娘)”之分。再者，叫伯母与喊姑母两者“娘”的发音也不一样，有明显差异。叫“niāng niǎng”，是叫伯母，喊“niāng niāng”或“niàng niàng”，则是喊姑母了；叫“dú niǎng”是叫大伯母，喊“dú niāng”或“dú niàng”，则是喊大姑母了。

　　父亲的弟弟，即叔父。《尔雅·释亲第四·宗族》说：“父之晜弟，先生为世父，后生为叔父。”松阳话叫做“叔叔”或“叔”。排序只能从二叔开始，三叔、四叔直至小叔，那么“大(音dú)叔”呢？情况有二，一是按民间习俗，有不宜叫亲生父亲为“爸爸”的，就叫“大叔”；还有就是继父，继子女通常称他为“大叔”。总之，大叔不属叔父。不过，如今松阳很多人所叫的“大叔”，已非我们所要谈论的松阳话了，这“大叔”之“大”也已念dà。

　　父亲弟弟的妻子，即叔母。《尔雅·释亲第四·宗族》说：“父之兄妻为世母，父之弟妻为叔母。”《称谓录·卷三·父之弟妻》记载：“张耒《明道杂录》：今俗呼叔母为婶，经传无‘婶’字，乃‘世母’二字合呼。”松阳话谓之“婶婶”或“婶”。排序同叔叔一样，也是从二婶开始，三婶、四婶到小婶。那么问题来了，松阳话有“大叔”的称谓，有无“大婶”的称呼呢？恐怕没有。因为称亲生父亲为“大叔”的，母亲依然可以依通常叫法；喊继父为“大叔”的，有谁去改变原来对亲生母亲的称呼？当然，也有家庭出于某种原因，子女有称呼亲生母亲为“娘姨”“婶婶”等。对于继母，通常背称“赖娘”，继子女当面一般也称为“婶婶”或“娘姨”等。皆无“大婶”之谓。

　　“叔叔”“伯伯”，不仅限于称呼叔父、伯父，亦可称跟父亲同辈的男子，有时甚至也不必拘泥于大小，这恐怕全国各地都一样，比如：我们大家都叫农民为“农民伯伯”，叫解放军为“解放军叔叔”，叫警察通常也叫“叔叔”，谓之“警察叔叔”。是约定俗成，还是另有出处？我也不知道。

　　同样的，“婶婶”“娘娘(音niāng niǎng)”也不仅限于称呼叔母、伯母，也可用以称呼与父亲同辈的已婚女子。过去，在农村，大白天人家厝的大门都是敞开的，差不多在饭点时节，时常能见到不速之客走进门来，或一人或拖儿带女，手上端着一只饭碗伸到家庭主妇面前，嘴里低声念叨：“婶婶、娘娘，修修福，有多有少给布施点吧！”这上门乞讨的不速之客，我们称为“讨饭丐儿(乞丐)”。

　　娘娘，在松阳，除了上述提及的用以称呼姑母、伯母、与父亲同辈的已婚女子，以及叶老师所指的称呼后妃之外，还用以称呼女神，发音niáng niáng。比如：王母娘娘、观音娘娘等等。另述。

　　这么说来，当年那句“帮娘娘做道路”，确有不妥呀！这“娘娘”到底是谁呀？不明。顺便带一句，当我们毕业时，那所学堂已改名“松阳县第二中学”，人称“二中”。

作者：毛先法 来源：松阳新闻网 编辑：肖土根 吴胜 时间：2020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