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田明代能文善武的松阳人

　　明代，松阳有这么一个人，名字在清顺治《松阳县志》前后出现了三次。第一次出现在卷之一《舆地志·山川》，提到松阳南岩山的抱膝亭，附录有他所作《登抱膝亭》七律一首；第二次出现在卷之五《选举志·科甲》，说他贡生出身，官至国子学正；第三次出现卷之九《兵戎志·武功》，说他文人掌兵，讨贼有功。

　　“有点意思！”近日，与张先生聊起，来了兴致。

　　(一)

　　诗曰：

　　地逈客稀到，柴门封古苔。

　　倚楹看雉入，接竹引泉来。

　　露叶晴犹滴，岚峰午未开。

　　不妨留信宿，玄思正徘徊。

　　这首五言律诗，题为《宿周岭根》，作者署名周东田，出自明代朱之蕃编辑的《盛明百家诗选》。朱之蕃，字元介，号兰嵎，东昌府茌平(今属山东聊城市辖区)人，著籍应天府江宁(今属江苏南京)。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科举高中状元，官至吏部侍郎。明天启四年(1624)卒，赠礼部尚书。工书善画，又擅诗文。其《盛明百家诗选》三十余卷相比之前俞宪所辑《盛明百家诗》三百余卷来说，鼓扬盛明风雅更加主于清华。

　　“这诗忒有画面感了！”张先生见过后不由感慨道。寓居松阳三十余年，依然惯用他的普通话问：“这周岭根，就是我们松阳县竹源乡里的那个村么？”“想必是的。”我随口用松阳话应道：“不过，诗人所处的那时节当属九芝乡。”

　　周岭根村，位于松阳西南部竹溪源头，群山簇拥，今为竹源乡最偏僻的村庄，往西越过高山(松阳旧志称之周岭山)就进入玉岩区域，离县城有三十余华里。因周姓人始居于此，村落又处于山岭之下，故而得名，历史颇为悠久，2016年12月被列为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行政村规模调整后，成为黄庄村的一个自然村。

　　“周岭山，在县西南四十五里，高千余丈。下有三桑坳、唐葛周庙，祈雨灵应，立祠祀焉。”清乾隆《松阳县志·卷一舆地志》这么记载，同时《艺文志》收录有上首诗(仅二字之别，一是“楹”作“栏”；二是“玄”作“去”。想必为了避讳)，题为《周岭山》，作者署名周凤鸣。清光绪以及民国版县志亦然。

　　“怎么又冒出个周凤鸣？同个人么？也是本地人？”早将自己不当外人的张先生饶有兴致探问道。“他正好与你相反！你是外地留松阳，他是松阳出外地。”我笑言道：“更有趣的是此诗初见于松阳《钟山周氏宗谱》。”

　　明嘉靖三十年(辛亥，1551)，移风乡钟山(又名周山头)村秀才周良珉主修《周氏宗谱》，派儿子尚秀登门请求周凤鸣为谱作序。作为宗弟的周凤鸣二话不说，满口应允，作完序并附五言律诗一首，云：“地逈人稀到，柴门掩古苔。倚栏看雉入，接竹引泉来。露叶晴犹滴，岚峰午未开。不妨留信宿，去思正徘徊。”与旧志比对，又有二字之差。

　　钟山村，始建于南宋时期，因村口南面前有座小山看去似钟(山名谓之钟山)而得名。又因四周皆是山头，且村民多为周姓，故而又名周山头村。地处松阳东北角高山峻岭间，与金华武义、丽水莲都交界，为三都乡最北边的山村。如今说是离县城只有三十五华里，可是即使开车过去，途中还得跨越县界，不花上一个半小时你休想抵达。2013年9月被列为第二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行政村规模调整后，成为黄岭根村的一个自然村。

　　这位诗人叫东田也好，喊凤鸣也罢，他是松阳人勿容置疑，至于乡里究竟何处，单凭他想在周岭根多逗留几天，根本断定不了他这次就是回了趟老家？反而因此缘由，周东田所作的古风《入峡源庵中读书》，我自以为又稍稍懂了那么一点，诗曰：

　　扰扰倦行迈，复此秋气阑。

　　寒流深峡路，落木晓霜山。

　　乞火邻烟远，读书孤屿闲。

　　相求有幽鸟，飞入短楹间。

　　明末清初文坛巨匠钱谦益(1582～1664)编著《列朝诗集》也收录了此诗。峡源庵，是否就建在竹源峡呢？方志无载。

　　(二)

　　诗曰：

　　弃置仍为客，言归久未能。

　　素枝霜树月，独夜草虫灯。

　　河汉秋来坼，关山梦到曾。

　　明朝对青镜，应见鬓丝增。

　　周东田这首《客夜》五言律诗，最为后人推崇。《盛明百家诗选》《列朝诗集》选录了，明末清初著名学者彭孙贻(1615～1673)编辑《茗斋集》也有收录，乃至入选清康熙皇帝御定编次的《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之《御选明诗·卷六十》。

　　“此诗给人感觉太过落寞了！”张先生吟过那句“河汉秋来坼，关山梦到曾”问道：“他是客居哪儿想他的家呢？”未等我接话，又来一句：“呵呵！你这家伙也真够皮的，直到现在你也没回答我，这‘东田’和‘凤鸣’到底是否同个人？”“是！是同个人！可是朱之蕃、钱谦益他们为何只晓得他姓周，名东田，松阳人，叫人好生奇怪！”怕他又要吟诗，随口又补上一句：“还有，你大学毕业当老师，他贡生出身做先生。”

　　周凤鸣，字九皋，号东田，松阳板桥周氏宗族排行亿十三。《板桥周氏宗谱》记载最为详尽，松阳旧志只提到他的号。因精通儒家经典，他被保送至国子监就读，成为岁贡生(即岁贡)。他后来为钟山周氏作《重修宗谱序》即署“乙巳科岁进士宗弟凤鸣顿首谨撰”。岁进士，便是“岁贡生”雅称。

　　明嘉靖二十四年(乙巳，1545)，周凤鸣出来做官，初任饶州府安仁县(今属江西鹰潭市辖区余江)训导，开始从事教育工作。清同治《饶州府志·卷十二职官志三》记作“周鸣凤”，恐误。《明史·卷七十五职官志四》记载：“儒学：府，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州，学正一人，训导三人。县，教谕一人，训导二人。教授、学正、教谕，掌教诲所属生员，训导佐之。”

　　“挺像吧？”我笑问道。“你这生拉硬扯，嗨！”张先生未置可否，问：“那后来呢？”我并未直接回答，说：“且看他次年重九前所作的七绝，题即《丙午九月八日》。”

　　寒蝉泣露商弦切，老骥嘶风玉垒遥。

　　从此便知心计拙，原乘缑岭学吹箫。

　　“所烦何事？看来这训导也不好当。”我也没有随即应答，而是又出示了《避暑九龙山醉中得口号》二首。

　　其一曰：

　　七十二君不我逢，文章岂是本来容。

　　早知无限雕虫苦，甘于樊生作老农。

　　其二曰：

　　九龙泉石醉醍醐，大地浮沤幻有无。

　　六月枮桐鸣白雪，火云飞尽暮由狐。

　　随后补充道：“这九龙山，想必就是如今余江的九龙峰，可谓风景名胜。这樊生，说的怕是樊迟，《论语》有说樊迟请学稼。”

　　“你这一出一出的，唱的是什么戏呀？晕！”“不不不，请教，请教老师！”我被他顺带着用普通话说：“欲知周东田后事如何，不得不要提到一位浙江老乡，与他同年到任南昌知府的胡公廉，巧吧？”

　　胡公廉(1496～？)，字介卿，金华府汤溪青阳(今属金华市婺城区洋埠镇)人。明嘉靖十三年(1532)登进士第。初授福建泉州推官。历任刑部主事、郎中。民国《汤溪县志·卷十人物志·胡公廉传》云：“冢宰(称吏部尚书)熊公爱之，思为其乡择守，逐擢知南昌府。及至郡，锐意风教、执法不挠，宗藩、豪右敛手避之，竟以此中忌。因内艰(遭母丧)归所。”熊浃，南昌人，明正德九年(1514)进士。嘉靖二十三年(1544)九月代许赞为吏部尚书。

　　(三)

　　诗曰：

　　匹马河西拜岳祠，武林又见向南枝。

　　孤忠尽作生前梦，百战空余死后碑。

　　海气有时开日月，江潮终古走蛟蜗。

　　一尊欲吊黄龙府，多少英魂泣数奇。

　　周东田去过杭州也到过桐庐，目的也相当明确，是不是不止一次，我们不得而知，依当时的生活节奏、交通工具，推测他游历时间也不短，这从他留存的诗作可窥一斑。他不单游西湖、登吴山，特意拜谒岳王庙、严子陵祠，还瞻仰了于谦墓、林逋墓，除了留下这首七律《岳武穆庙》，还有《严子陵祠》《于肃愍墓》《孤山林和靖墓》《吴山绝顶春望》以及《西湖歌(五首)》等诗歌。朱之蕃评价“其诗亦有气骨”。

　　明朝中期的江西有点乱，尤其南赣地区，不说兵荒马乱，也是时常盗贼蜂起、匪患丛生。安仁县位于江西东北部，县治兴安(今鹰潭市余江区锦江镇)，虽不属南赣，却也不太平。周东田初来乍到，县境内邓埠(离县城西南约五十华里，今余江区政府驻地)就有盗贼盘结，而广寇则流窜行劫于闽浙赣交界玉山一带。

　　“面对如此状况，教书先生的他竟然投笔从戎，带兵讨贼去了！谁能想到？反正我是挺意外的。”刚说完话，张先生就抢答道：“胡公廉呗！还能有谁？”“牛！不愧是老师。”“就你这套路，嘿嘿！我懂！”

　　想当年，或许老乡胡公廉更懂周东田，知根知底且能慧眼识珠，才会极力举荐，让他带兵讨伐贼寇。松阳旧志记载：“大中丞(巡抚别称)胡公廉知之，委以掌兵，翊战上方，练师鄱阳(饶州府治)，而贼不敢侵。”周东田也正遂心愿，有机会好好施展一下自己的军事才能，结果不负众望。松阳旧志说他“有文学而长于武备”。清同治《饶州府志》讲他“喜谈兵”。

　　“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妙！”“看过《板桥周氏宗谱》，见他祖上几代，让人惊讶难道真的有传说中的血脉压制？”“别神叨叨的，叫家风传承吧！”张先生一脸严肃道。

　　周凤鸣高祖父周宽，字敬宏，继袭千户。正统年间(1436～1449)死国难，加封武功卫指挥。娶潘阳左卫指挥朱玉之女；曾祖父周恺，字士悦，娶锦衣卫指挥焦缓之女；祖父周钦，字孔礼。因祖(即周宽)阵亡，侍卫有功，明成化年间(1465～1487)升武功右卫指挥；父亲周举，袭指挥。早卒于京。

　　因讨贼有功，上报朝廷，周东田得以升迁南京国子监博士(一说学正)。《盛明百家诗选·盛明百家名氏爵里考》云：“由岁贡分训江右(即江西)，讨贼有功，擢南国子博士。”《列朝诗集·丁集第十·周博士东田》记载：“由岁贡分教江右，讨贼功，擢南京国子博士。”《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御选明诗姓名爵里四》云：“仕至国子博士。”松阳旧志则记载：“上其绩于朝，擢国子学正。士民思之，勒石于学宫。”《明史·卷七十五职官志四》记载：“国子监：祭酒一人，司业一人，监丞一人，典簿一人，博士三人，助教六人，学正五人，学录二人，典籍一人，学馔一人。”

　　朱之蕃说他后来“习养生之术”，这首七绝《雨夜与吴化父子宿虎丘梅花楼怀旧》是否可见端倪？诗云：

　　夜窗寒雨湿袈裟，石倚生公问法华。

　　犹记昔年春雪霁，禅心和月照梅花。

　　他著有《东田集》(《周东田集》)一卷。疑收录于俞宪《盛明百家诗》。

　　题外

　　“要不你就写一写他的故事？”张先生说这话，像不像当年他当老师布置作业，我不清楚。

　　有人认为，周凤鸣生于明弘治十年(丁巳，1497)，卒于明嘉靖四十一年(壬戌，1562)。不知出处。《板桥周氏宗谱》记载，他娶桐川(今西屏街道桐溪村)王氏为妻。王氏生于明弘治十年，卒于明嘉靖十七年(戊戌，1538)。生有一女。

作者：毛先法 来源：松阳新闻网 编辑：肖土根 孙志华 吴胜 时间：2023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