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松阳•乡村】土色松阳

    标题土色松阳，有点大。

    “土”字并不能用来给“色”定义——“土色”是什么色？你弄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土”字也不能给松阳定义，松阳虽偏居浙西南一隅，却是很洋气了——绕城而过的高速公路、随处可见的蓝色玻璃幕墙、入夜沐足城、ＫＴＶ闪烁的粉色暧昧灯光，都与“土”字八杆子打不着。但我眼里的松阳，却真真实实是土色的。

    土色土色土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松阳一色不少，我只喜欢土色，松阳的土色。

    不绕弯子了。所谓土色，是土墙的颜色。一堵土墙，又一堵土墙，还是一堵土墙，一大片一大片地立在那里，泛出明亮、温暖的色彩，就是土色。成片的土色，退后了看，便是一幢幢由土墙垒起的土屋，混杂着残瓷碎石的粗糙墙体中，掺杂有一点明黄，一点艳红，一点浅灰，甚至一点褐黑，深深浅浅，隐匿着村庄远久的纪年。

    土。土。土。土能生金，土能生屋。走进松阳乡村，除却满山翠绿，便是一片片明亮耀眼的土色。据松阳地理资料记载，松阳土壤以红、黄二色为主，海拨800米以下是红壤，800以上是黄壤。松阳的土色，红黄相间，风雨经年，再退出几缕浅灰，凝滞几颗褐斑，就成了一祯民国时期遗下的老照片。

    小时候曾见过垒土墙。垒土墙一般选在春季，老话说“春天无烂路”，春天是万物吐纳的季节，泥土湿而不烂，冬天的土则干而不粘，垒不紧。破土动工前得先请风水先生手持罗盘仔细比划一番，竖屋毕竟是大事，图个心安。垒墙的师傅一般是两个，其中手艺好的称“老师头”，“老师头”负责全盘统筹，负责夹墙板校角度和修整夯实的墙面，以及在适当位置埋上门窗顶板，挑土、杵实的话则另有粗工。

    土墙垒到屋尖，就该上梁了。屋梁屋梁，一屋之纲，上梁是农村竖屋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祭神拜祖祈求先人保佑的仪式必不可少。到了主家择好的吉日良辰，由泥匠和木匠中的“老师头”各居木梁一端，将披红挂彩的屋梁升到屋顶，拎一只大红公鸡站到木梁上，在鞭炮的噼哩啪啦声中口中念念有词，说一些祝福主家的吉庆话语，祭完了，就往地上撒水果糖，引得孩子们在地上扑来抢去。

    土屋有一字形排屋，有四合小院，院里栽上几株石榴青枣或月季蔷薇，都是些寻常花果，讲究的人家，门楣写着“南山拱秀”或者“耕读人家”，窗楣上绘着芍药牡丹八仙过海鲤鱼跃龙门之类吉祥图案。四合小院的屋角垒有“马头墙”——在挑起的土檐上叠上几层青砖，再压上黑瓦，简朴实用。所谓马头墙其实只是风火墙，与正宗徽派建筑中粉墙黛瓦雕砖刻石张扬大气的马头墙相差甚远。

    土屋低调、沉稳而内敛，一如村庄中的长者，沧桑而不失威严。土墙上游离的树荫、雨痕，大门上鲜红的春联，屋檐下耀眼的红椒，墙脚边晒太阳的老人，谷柜上打盹的猫，远处的鸡啼犬吠，空气中人畜杂混的气息，无不透出亲切、恬静。走进这片明亮的土色，轻抚土墙，捧起身边的一抔黄土，手心温暖而湿润，似乎正有祖辈们的汗水从指缝间沥沥溢出。

    岁月如洗，土屋亦如人。如今这一片片土屋正日渐苍老，肌体被百年风雨冲刷得凹凸粗粝，催生出成片的褐斑，许久未曾叩响的门环已经锈蚀，院墙的一角已经坍塌，天井因水漏受阻而蓄着半池污水，边角的石榴树上吊挂着几枚枯瘪的残果，只有墙泥中残留的几点艳红，仍旧显现着它曾经的青春年少。

    土屋是的确老了，老得斑驳、骨感，掩蔽不住的，唯有它成片成片的明黄底色，仍然温暖，仍然明亮。